英雄與狗熊是同一張面具的兩面，哪一面你戴久了，世人就認為你是那一個。事情是這樣：弓成是滿懷理想和使命感的明星記者，在1971年美國歸還日本沖繩之「沖繩回歸協議」中，發現醜聞，由美國支付給沖繩地主的四百萬美元補償金是由日本政府墊付，而非佐橋內閣宣稱由美方買單，自發性支付。此舉無疑會讓輿論嚴厲抨擊「屈辱外交」、「沖繩是用錢買回來的」，成為佐橋首相施政重大汙點。
弓成原先匿名寫稿揭露，但為了保護消息來源而含蓄保守，未能引起日本人民關注，眾議院審議落幕在即，弓成惟恐日本政府將永遠欺瞞百姓，遂將手上影印之機密文件交予在野黨議員揭發，沒料到議員大剌剌出示影印機密文件，引發軒然大波。消息來源女事務官三木辭職，與弓成交好的長官亦被降職。佐橋首相以教唆和公務人員洩漏國家機密罪起訴弓成和事務官三木小姐，弓成和三木有短暫不倫戀情，檢察官將洩密焦點轉移成不倫男女私情。滿腔熱血的弓成一時失算造成此生最大的失誤，他將失去最珍視的家庭、名譽，還有他視為天職的記者生命，他如何與命運搏鬥？
很熟悉，不是嗎？這類議題咱們台灣不知上演過多少回，多到我們已經知道劇本怎麼寫。當政壇發生醜聞時，記者像聞到血腥味的獅子緊盯獵物不放，SNG車24小時放送，民眾興高采烈，只怕事件不夠大尾，秘密不夠多，不夠黑暗，名嘴應景送上「陰謀論」，八卦像流彈飛來飛去，熱熱鬧鬧，落英繽紛，一派歡樂景象，惟恐天下不亂而已。氣宇不凡、見多識廣、風雨不驚、胸有丘壑的台灣人，顯然是比日本人有膽色多了，這件事搬到台灣來只能算小咖，台灣人啥沒見過，豈會為這等小事大驚小怪。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時間會撫平一切。
不搞笑，說正經的，誰教台灣的政治戲碼太多太精采。《命運之人》是採訪真實事件基礎上加工而成的虛構小說，也是高齡八十歲的山崎豐子封筆之作，根據日本「西山事件」發展而成，人民「知的權利」、記者「第四權」與政府權力之爭，新聞自由之爭。佐橋首相把「沖繩回歸」視為畢生最大政績，不惜用欺瞞人民的手段完成，延續政治生命，當事情被揭露時，以國家機器，司法手段對付記者。秘密和醜聞只要被政府標記為「機密」就不得洩漏，洩漏就等於觸犯洩漏國家機密罪，這當然是天大的笑話（我們一點都不陌生），但是一向如此，不是嗎？更可惡的是當記者揭露時，啟動司法手段，將司法視為統治工具，將記者羅織入罪。這時候精采的八卦兼鬥爭戲碼上演了，原先其他記者同業和人民義憤填膺支持當事者，但國家機器之天羅地網豈容小覷，有什麼把柄查不出來，檢察官算計精準，出手快狠準，完全轉移焦點，將弓成打入男女不倫、情慾私情之流，原來的英雄變狗熊，小小記者如何和國家巨獸，冠冕堂皇的公權力對抗，弓成遭收押起訴，身敗名裂。此時戛然而止，上集結束，懸念啊！
這裡有一個模糊地帶，英國的判例法（Common Law）中有一項清白原則（clean hand），意思是指責別人的人，自己的手必須是乾淨的。此處適用嗎？書裡的資訊不足以清楚判斷，弓成的男女私情不能原諒，但和他揭露的醜聞是兩件事，不該混淆。器之用完全繫之使用者，司法、公權力、記者監督的第四權皆然，以冠冕堂皇之名謀私行惡的例子太多了，尤其政府有正當「行惡」之權。我不喜歡大道理，喜歡人情義理，弓成辜負事務官三木小姐的好意，雖說無心，但造成三木小姐嚴重的後果，這點我很在意，不打算原諒弓成。弓成會是英雄還是狗熊，讓人迫不及待想知道，我爲理想熱情屈服於魯莽世界感到難過，也爲作者山崎豐子面面俱到、爐火純青的火侯感到心折。
命運之人
作者：山崎豐子（Yamasaki Toyoko）
譯者：王蘊潔
皇冠出版 （上）（中）冊1/24發行，（下）冊2月底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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