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容作品《十朝．隱龍》 @ 快雪　閱讀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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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殘天闋》《武唐》之後，高容女俠推出第三部作品《十朝》。時空接續《武唐》，時序來到五代十國，以侍五朝、八姓（八個家族）、十二帝的十朝宰相馮道為主角，他的一生幾乎就是一部波瀾壯闊五代十國史。初次在臉書看到作者發布《十朝》訊息時，我十分驚訝，非常感興趣，試想看一部武俠小說等同讀一部五代十國史，這是何等氣勢磅礴、高潮跌宕、朝代更迭的史詩級故事。作者不偏不倚正面攻打，梳理駕馭昇華這巨大而繁瑣的主題，重塑淹沒在歷史煙雲的人物，加入玄幻武俠、人性、英雄氣慨、兒女情長、爭霸攻略，以編年史的嚴謹一一擺布入局，引人入勝，猶如展開長篇潑墨卷軸畫，江山如此多嬌，歷史如此多情，彷彿重回辛棄疾的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令讀者激動而心醉。

五代十國指唐朝滅亡之後，至宋朝趙匡胤建立大一統帝國為止，期間的73年（西元907年－979年），本質上是唐末藩鎮割據的延續，差別在於皇帝死了，天下無主。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群雄爭霸。

五代是北方先後建立的五個朝代，十國是南方並存的十小國。

馮道生於西元882年，卒於954年，72歲。作者以三部曲方式分段呈現：

首部曲《十朝．隱龍》，共三卷（卷一潛龍勿用、卷二見龍在田、卷三群龍無首），描述馮道16－24歲的武俠玄幻冒險故事。

二部曲《十朝．奇道》，描述馮道（25歲）從正史登場，至位居後唐、後晉宰相。（作者寫作中）

最終曲《十朝．天相》，描述馮道成為文臣之首，至大宋建立。（作者寫作中）

小說目錄以公元年為序號，章回名稱取自《杜甫詩選》。如此用心，何等考究；這般文學，十分詩意。

歷史從來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從來只是爭天下的視角，看不見芸芸眾生嗷嗷百姓的悲苦，作者高容女俠別開生面，何其溫柔地將馮道安置在安天下的視角，以爭天下與安天下的雙重視角看待歷史，以安天下的視角書寫描述。《隱龍》背景是唐末，帝國的最後身影，黃巢之亂後藩鎮割據，北方三大藩鎮汴梁朱全忠、太原李克用（沙陀人）、鳳翔李茂貞三雄爭霸，南方如楊行密、錢鏐等亦伺機擴充勢力。話說少年馮道在偶然機遇之下，得到唐昭宗李曄所託，覓得「安天下」秘笈，成為「隱龍」傳人。皇帝是真龍，隱龍出於亂世，以尋帝、立帝、輔帝，安治天下，減少戰禍為己任。作者生花妙筆歷史新詮，一語道出馮道的千古冤情與角色精華，西方歷史亦有類似的角色「造王者」Kingmaker。但難就難在如何在亂世之中尋帝、立帝、輔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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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是全世界最重視歷史的國家，本朝為前朝修史，蓋棺定論。但往往是漢人史觀。宏觀中國其實是長城內農耕民族與長城外遊牧民族的二元歷史，長城內有多強大的農耕（漢人）王朝，長城外就有多強大的游牧民族，相應相生，此為生存法則，亦是歷史的必然。

唐朝統治者在中國歷朝歷代中最為特殊，同時兼任漢王朝皇帝與西域諸民族天可汗的身分，在衝突、征戰、將胡人內遷的過程中，摸索歷史方向。因帝國擴張過於龐大，此前全無管理如此龐大帝國的經驗，而以夷制夷的策略最終釀成安史之亂與藩鎮割據，安祿山即出身栗特族與突厥族混血。安史之亂後唐朝無力經營西域，導致西域從大唐西域記的玄奘取經信奉佛教到伊斯蘭化。李克用是內遷的沙陀人，在藩鎮內鬥的過程中，曾經結交外援契丹（遼國），而後有石敬塘割讓「燕雲十六州」，換取後晉立國，喪失燕雲十六州直至北宋仍是心腹大患。五代十國帶有內鬥精采，外鬥殘酷，南北交戰，民族衝突融合的血淚歷史。

歷史大家陳寅恪首創關隴集團一詞，意指北朝至隋唐期間，皇帝等統治貴族大多出自於關中、隴西的門閥世族。而後武則天大力提拔出自於科舉考試的平民階層，以打破門閥壟斷，但科舉考試考不出會帶兵打仗的將領，缺少關隴集團門閥溢入軍事人才後，直接間接導致軍事式微，邊防空虛，這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的一體兩面。

世人評馮道，從當世讚譽到宋以後轉變為騎牆派的老油條，這是由於皇權發展到極致，強調忠君思想的儒家功利面與馮道切割所致，頗有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有理學無人性的迂腐味道。從馮道位極人臣宰相，卻始終忠於妻子不納妾的情感層面來看，從為官清廉，不結黨營私奉守簡樸的物質層面來看，我不認為他是只求做官而無立場的小人，只是亂世安身立命的處世哲學向來難為，作者新詮歷史以安天下的立場，真是既精準又精采。

文學小說重視描述衝突，尤其是價值觀的衝突。《十朝．隱龍》除描述藩鎮相爭，武功軍事謀略沙場征伐非常精采，高潮迭起，幾乎令人喘不過氣，手不釋卷之外，對比刻劃少年馮道的心路歷程轉折，亦十分可觀，從一心忠於唐朝忠於皇帝，到體認皇帝在那，那就招惹戰禍，生靈塗炭，以致鳳翔圍城兩年，兵盡糧絕，百姓易子而食的慘絕人寰場面，少年馮道面臨天人交戰的衝突，深刻思索君與民、天子與百姓孰先孰後？究竟該捨一人而救天下，抑或捨天下而救一人？

從前喜歡讀三國，喜歡讀南明時期的明、清、李自成、張獻忠四方爭霸，而《十朝》一書開闊我的視野，格局更勝於三國、南明，除了漢人茶壺裡的風暴內鬥之外，更有外族沙陀人的剽悍，與外國勢力契丹介入，南（十國）北（五代）經營謀略與爭霸，彼此互結姻親的錯綜複雜關係，王朝將傾的因果循環，讀來令人拍案叫好，大呼過癮。而作者更以嚴謹歷史觀，典雅的文學性書寫，以公元年編年史為序號目錄，杜甫詩選為章回名稱，幾乎在每一章之前都有簡短資治通鑑、史書或前人紀事為歷史對照，重要出場人物幾乎都是歷史上真人實事，若為小說效果變更，亦會在每章之後的注釋註明以提醒讀者。讀《十朝》不只是看了一本精采好看的武俠小說，還是讀了一回五代十國史，重回歷史現場。閱讀時深深感受身為讀者是幸福的，作者十年磨劍，辛苦爬梳歷史，筆耕二年半而得《十朝．隱龍》，作為讀者只需翻開本書。

六街人靜馬蹄輕，孤燈翻讀此冰心。